【转载】 燕云 苍烟空:那一场轰轰烈烈爱情,怎敌得生离死别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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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黑体]那一场轰轰烈烈爱情,怎敌得生离死别的浩劫




[FONT=黑体]燕云 苍烟空



三年前的某夜,和我一个小区的朋友接到一位女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只是哭泣,长久的哭泣……次日我去朋友家晚饭,他说,她是孤单无助的,夜夜饮酒助眠,却夜夜不得安眠。然后他话锋一转:你们很像,你不要成为她。彼时的我板寸已经长到三寸,无论发型、气质、形象、性格都相去甚远,我说不可能,我们并无相似之处。朋友说:你有她的潜质。我想想后肯定地摇头:我不会成为她,因为我没有那样的丈夫。

在那之后,我目睹过另一个妻子为了丈夫往来奔波、侍奉父母、抚养孩子、充任丈夫的辩护律师,她那么坚定,而且无惧。

那之后,我还目睹过另一个娇小柔弱的妻子,为了10年漫长的等待,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京津两地奔波。她眼神坚定而执着,只有在我说到有陌生朋友的头图一直用她丈夫的头像时,她会泪眼婆娑。

我更加肯定,有什么样的丈夫就会有什么样的妻子。事实上,这句话并不完整,不是所有的妻子都会成为这样的妻子,抛家别子、恩断义绝大有人在,当然,这里是指深爱丈夫、又有担当勇毅的妻子。

当我们说到勇毅的爱情,浮现在眼前的总是19世纪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妻子。在王康的著作中,曾经有一段关于西伯利亚冰天雪地中十二月党人妻子的故事,那些妻子们全是名门望族出身,全是千金小姐,全是年轻美貌的俄罗斯女郎,她们幸福地嫁给了那些贵族青年军官。一夜之间,她们的地位和命运发生了剧变。

1825年12月,趁着俄皇亚历山大一世突然逝世、继承者尼古拉一世尚未登基的空档,一批深受法国启蒙思想影响的俄国贵族知识分子先后在彼得堡和乌克兰举行武装起义,试图推翻沙皇统治,实行君主立宪。但由于没有发动广大的劳苦大众,势单力薄,两地的起义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1826年,彼斯捷尔等五位起义领导人被沙皇尼古拉一世处以绞刑,121人遭到流放。

第一个到西伯利亚去的是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她是彼得堡著名的美人儿,普希金心中的偶像。普希金跟很多女人有风流艳史,但是他心里面最爱恋最倾慕的是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她不仅美貌温柔,而且聪明博学,精通五门欧洲文字,有极高的音乐天赋。

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从彼得堡中转莫斯科然后到西伯利亚。在莫斯科,数百人为她举行盛大欢送晚会,气氛悲壮,普希金本人到场。普希金写的《波尔塔瓦》就是献给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的:



西伯利亚凄凉的荒原

  你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是我唯一的珍宝

  我心头唯一爱恋的梦幻!



后来,在著名的《致西伯利亚的囚徒》中,普希金饱含神情地歌颂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保持高傲的容忍,

你们悲惨的劳动,

崇高的志向不会消泯。

不幸的忠实姐妹--希望

在阴暗的地窟之中,

会唤起锐气和欢欣,

憧憬的时辰即将来临。

穿过阴暗的牢门,

爱情和友谊会达到你们身边,

正像我那自由的声音,

来到你们苦役的洞穴一般。

沉重的镣铐会掉下,

牢狱会覆亡--而自由,

会愉快地在门口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交到你们手。



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的父亲拉耶夫斯基是彼得大帝手下的重臣,她丈夫沃尔康斯斯基公爵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侍卫武官,从法国远征回来的时候,他骑着马走在近卫军的最前面。现在丈夫成了国事犯,特等囚徒。

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的路程有5750公里,那时候没有汽车,更没有飞机,得走一年多时间。沃尔康斯卡娅颠沛流离,万里迢迢,终于到了西伯利亚。她在法文日记里面写到,“谢尔盖(丈夫昵称)向我扑来,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突然听见一阵镣铐的声音,他那双高贵的脚竟然戴上了镣铐!我突然理解到他的痛苦,他的孤独,他的愤怒。我跪倒在丈夫面前,亲吻这一堆冰凉的镣铐,好久好久才站起来亲吻我的丈夫”。

从此,亲吻镣铐的女性成为俄罗斯爱情的象征!人类爱情因了这冷酷、冰凉的镣铐而更加圣洁!

倾慕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的还有大诗人涅克拉索夫。涅克拉索夫写了一首长诗《俄罗斯妇女》,其中第一首就是献给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的:



无论他遭到多大灾难

  无论西伯利亚多么遥远可怕

  我也要把心里最好的、所有的爱献给他

  到那遥远的西伯利亚去……

  我在他的面前双膝跪倒,

  在拥抱我的丈夫前,

  我先把冰凉的镣铐贴近我的嘴唇!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下来

  所有的人都脸色苍白,含着热泪,

  分尝我们相会的幸福和苦涩!

  神圣的、神圣的寂静啊!它充满何等的忧伤,

  又漾溢着多么庄严的气息!



涅克拉索夫后来看了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的法文笔记,深受感动,他多次跪倒在地,像小孩子一样抱头痛哭。在普希金和涅克拉索夫面前,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是一位天使,不仅美仑美奂,而且高尚圣洁。

在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之后的100多年,一位因仰慕才华而不顾一切扑向爱情的女子,成为一个时代政治犯妻子的象征。

她只是为了一场爱情,却不意这场甘之如饴的爱情在人类文明进入21世纪后竟像飞蛾扑火一样,把自己投入到一段凄绝悲壮的自我燃烧之路,而后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直到把自己燃烧成一只涅槃的凤凰。她二十余年的爱情与一个国家的政治力量碰撞、抗衡,她就是那枚柔软易碎的鸡蛋,在冰冷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被蹂躏、被碾压,但多么坚硬的机器也没有压碎那份忠贞不渝的爱情。

他说:“你的爱,就是超越高墙、穿透铁窗的阳光,抚摸我的每寸皮肤,温暖我的每个细胞,让我始终保有内心的平和、坦荡与明亮,让狱中的每分钟都充满意义……我的爱是坚硬的、锋利的,可以穿透任何阻碍。即使我被碾成粉末,我也会用灰烬拥抱你。”

被灰烬拥抱的妻子,温暖而悲伤。

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她,所有关于他们的爱情都是听来拼凑起来的。

当时,她只是他的同居女友,但中国规定只有直系亲属才有探视权。为了能与他见面,她找遍各个部门申请与狱中的他结婚:“我就是要嫁给那个‘国家的敌人’。”种种辗转审批之后,有关部门下达了一纸红头文件,批准两人结婚。

他们的结婚证书是在劳教所里领的。那一天,劳教所与婚姻登记处联络好,派一名摄影师来给他们拍双人证件照,然后现场办证。吊诡的是,拍照当场,相机的快门怎么也无法按下,摄影师说多来从未遇见这样的状况。最后,她从包里掏出了自己和他的单人证件照,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贴在结婚证上。两人结为合法夫妻。这张史无前例的结婚证,仿佛他们婚姻的谶语:终成眷属,却难在同一屋檐下

从此,她开始了“有名份”的奔波。

他被关押在远离北京的大连,瘦弱的她每月拎着大包小包的食品和书籍,挤上九十代闷热、缓慢的火车,奔波两千公里接近他。她每个月从北京往返,旅行1600公里去探视他。“驶向集中营的那列火车呜咽地辗过我的身体我却拉不住你的手……”她在一首诗中写着。

每一回,他都数着。他失去自由3,她去了38趟,前18趟他们都见不上面,她放下东西又孤零零地返回。

这以后,她和他度过了九年相对平静的岁月。那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夫妻两人习惯性地晚睡,过了中午才起床,下午出门跟朋友们吃晚饭,尽兴而归,就差不多晚上十点了。他们一天的工作才刚开始,他在客厅兼书房里泡壶浓茶,开始写作,或是跟朋友谈点什么事情。她则走进小小的画室,开一瓶红酒,就着轻音乐,看看自己的摄影新作,写诗、画画。两人都延宕到凌晨四五点才上床睡觉。

(以上选自端传媒《目睹一场死亡之后,你可记得,他是谁?》)

然后又是九年的生离死别。她是“旷野孤枝,是灰暗的地平线中一朵染满沙尘的白百合”。

她在北京,他在锦州。她再一次,独自踏上了奔波路,最后亲手,把他的灰烬撒向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

在这波谲云诡的九年间,我听得最多的是朋友们如何闯关去探视没有自由的她,她从楼上的窗台向下凝望时孤独的眼神,还有朋友曾苦心孤诣跟当局谈判想把患上严重抑郁症的她接到一处远离城市喧嚣但有朋友相伴的地方养病,显然……这九年间,她像一只折翼的天使流落在人间,无助地禁足在一方小小的天地,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期间遭逢了父母双双离世,弟弟无故被株连,丈夫在全人类面前被展示死亡。

一个热爱诗歌、热爱摄影的女子,一个仰慕才华却从此走上不归路的女子,她那么羸弱瘦削,却独自承受了漫漫苦难。我不能想象这3000多个日日夜夜,她是如何在深夜放声痛哭,在白天像个囚徒一样热爱着门外的脚步声、汽笛声、一切人间真实的烟火的声音,她熬过漫漫长夜,却没有熬过冷酷残暴,那双眼,合上了不尽的缠绵,那双手,松开了尘世的牵绊。

他走了,她依然没有自由。

在河畔随风摇曳的柳丝下,我独自思考人生与爱情。无论身边有多少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爱情,无论今生是否遇到或不能遇到荒漠之于绿洲、如疾风之于劲草般的爱情,我从未怀疑人类有这么一种神圣的感情存在,只是因为爱,奋不顾身,哪怕烧成灰烬、磨成齑粉,哪怕形单影只、茕茕孑立,那份爱一直在艰难困苦中煎熬,沸腾成庄周之蝶,升腾如霞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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