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护卫者”还需要“被防备”的时候(《理想国》415d-42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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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读书会2014年11月25日替补上场为“导读人”(仅此一次)。不妨将导读文字先发在这里,希望没有违反知止读书会的纪律,呵呵。欢迎批评指正。我没有定期参加这个读书会,这算是第二次参与读书。 关于知止,参见: http://blog.sina.com.cn/u/2789003811

当“护卫者”还需要“被防备”的时候(《理想国》415d-420c)

解题:护卫与防备在希腊语是同一个词:φῠλάσσω,所以这里的意思是:当防备者还需要被防备的时候。

1、首先尝试回顾一下之前读到的一些部分。412b是一个转折,比较重要。在此之前谈论“教育与培养”(τῆς παιδείας τε καὶ τροφῆς),后面就转换话题了,转到了“谁将是管辖者,谁将是被管辖者”(αὐτῶν τούτων οἵτινες ἄρξουσί τε καὶ ἄρξονται)。在护卫者中最优秀的人,应当作为管辖者。这样一些人是从护卫者中挑选出来的,就是说,所谓第一等级(统治者)是从所谓第二等级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区分,都属于护卫者这个大的范围里面。护卫者中最优秀的人,应该对城邦之善好有最清楚的认识或至少有最坚固的信念(实际上光有信念还不行,必须有真正的知识)。这些人是“最充分意义上的护卫者”(φύλακας παντελεῖς),他们是第一等级(后面将被表明为是“哲学王”,人数是极少的。),而那些普通的护卫者(作为第二等级)是他们的“助手”(这些人到了一定年龄,学习了一定的课程,通过了一定的考验,有可能被选拔为“统治者”,cf. Book VII)。我们看到,柏拉图开始对护卫者阶层本身进行内部区分了,这为后来提出“哲学王”才是真正合适的统治者做了铺垫。

2、所谓“高贵的谎言”实际上就是一个神话或者寓言(μῦθος)。寓言都是假话,也就是说,是虚构的。古希腊语可能没有“虚构”这个词,那么就只有说它是“假的”。也就是说,假的未必是错误的,而可能指虚构的。虚构的东西可以是接近真实的,未必跟真实相反。小说可以是模拟现实的,未必跟现实相反。但是,小说模拟得再像,也是虚构的。从这个意义上,高贵的谎言就是高贵的故事、高贵的虚构,不是指高贵的“欺骗”。

3、这里提到的护卫者到底是从事什么的?文本中说他们是战争的能手(ἄνδρες ἀθληταὶ πολέμου)。他们是国家的武装力量,是军队——护卫者居所的军营化描述让我们想到斯巴达政制。他们同时是行政力量,可能包括司法力量。“对内可以进行最方便的管控,如果有任何人不愿意服从法律的话;对外可以进行抵御,如果有任何敌人像狼冲着羊来的话”(415d-e)这里没有涉及“立法”。“立法”现在还是由苏格拉底口中的“我们”来进行的。“我们”跟“护卫者”是什么关系?“而就‘我们’而言,在把‘大地之子’(τοὺς γηγενεῖς,土里生出来的/凡人/有死之人)装备起来之后,就把他们带给统治者去指挥。”(415d7-8)“我们”是谁?“我们”是“城邦的建造者/奠基人”(οἰκισταὶ πόλεως,379a1)。“我们”是城邦的“立法者”和“教育者”。“他们/大地之子”是谁?城邦的护卫者,但可能主要指第二等级,因为他们还有“统治者”作为第一等级。“我们”和“统治者”有时候分得清,因为“统治者”候选人也是“我们”培养和教育的,要按照“我们”所设立的法律来统治。但是后来可能就分不清了:当这些“统治者”候选人得到了完善的教育,经受了足够的考验,就成为了城邦的立法者和教育者,就成为“我们”了。立法和教育似乎是最重要的,现在这两项职能还没有交给“大地之子”,还在“我们”手上。“大地之子”现在还是“牧羊犬”而不是“牧羊人”,等到他们当中有人成长为“我们”了,就成为真正的“牧羊人”了。牧羊人是第一等级、哲学王,牧羊犬是第二等级,是哲学王的助手。现在,“大地之子”当中还没有人接受完善的教育(cf. Book VII),所以都还是“牧羊犬”(当然是比喻意义上的)。柏拉图在《理想国》卷5-7承认作为“牧羊人”的“哲学王”可能存在,就是承认人类自我统治、自我主宰的可能性。但是,真正的“牧羊人”始终是“神”,第一等级与第二等级在“神”面前,都不过是“牧羊犬”。

4、作为武装力量和行政力量的“护卫者”力量太强大了(ἐπειδὴ αὐτῶν κρείττους εἰσίν,416b2),为了防止失控,需要“千方百计防备”他们(φυλακτέον παντὶ τρόπῳ,461b1)。苏格拉底显然注意到了,他们一旦堕落、腐败,就极其危险:牧羊犬可能变成祸害羊群的狼。按照特拉绪马库斯,统治技艺或政治技艺是服务于统治者自身(之利益)的,而按照苏格拉底,它却是服务于统治对象的。苏格拉底是要保护羊群的(代表牧羊人、牧羊犬),特拉绪马库斯是要尽可能占羊群便宜的(跟狼一样),两者有本质区别。“防备”的手段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完善的教育(不想贪)——这要等待第7卷的说明;另一方面是立法约束他们(不敢贪、不能贪)——第5卷有更多说明。在这里没有高薪养廉这一说。相反,物质性的、世俗的享乐从价值上受到贬低,从而实现这方面目的的手段(金钱)受到拒斥。护卫者已经拥有从神而来的金银,不需要世俗的金银。这样,立法者最终立法剥夺了他们的独立经济地位,让他们不能拥有私人的不动产。【Adam(2010, p. 197,注释)415d ff.:Communism(公有制度,共产主义)是柏拉图除了教育课程之外保障护卫者不滥用政治权力的重要手段。这里只是给出简短的说明,到了第5卷才有更充分阐释。柏拉图这里想到的是某些斯巴达的和毕达哥拉斯派的一些团体。但是,他的Communism比当时各种实际的实践都更为彻底。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62b37-1263b29)的批评是有趣和尖锐的,尽管他疏忽了一些要点,不能彻底上升到柏拉图的理想主义的层次。亚里士多德批评柏拉图剥夺了护卫者的幸福,说立法者应该考虑整体的幸福,而大部分人或部分人不幸福,国家也不会幸福。】然而,正如一些人指出的,亚里士多德误解了柏拉图,因为实际上,柏拉图只是说,护卫者不能追求流俗意义上的幸福,而实际上他们将被表明为是最幸福的人(参考第9-10卷,涉及到“幸福观”的差异问题)。亚里士多德的误解跟后面阿迪曼图(Ἀδείμαντος)的误解是类似的。

5、大家可以设想苏格拉底与格老孔、阿迪曼图的关系,就是哲人王与辅助者的关系。阿迪曼图的插话,表明他还没有接受“完满的教育”,他潜在地可能变为狼而不是牧犬。

6、译文草稿。原文叙述体已经改为剧本体。夹带少量注释。

【415d】……【苏格拉底】就算这样也会有好处,让他们更加关心国家(城邦)并且相互关心。我很明白你的意思。这个东西取决于传言(ἡ φήμη)本身怎么传。【Adam注:this will be as the vox populi 舆论/传言 shall determine。φήμη当然不是神谕,而是半人格化的大众信念的声音。也就是取决于我们的故事(高贵的谎言)是不是被人们相信。Loeb注:φήμη:not any particular oracular utterance, but popular belief from mouth to mouth。Jowett&Campbell (1894, p. 158), And this will trun otu as rumour directs it。】而就我们而言,在把大地之子(τοὺς γηγενεῖς)装备起来之后,就把他们带给统治者去指挥。他们必须出发而在国家里发现哪里是他们扎营的最好地方,他们从那里出发,【415e】对内可以进行最方便的管控,如果有任何人不愿意服从法律的话,对外可以进行抵御,如果有任何敌人像狼冲着羊来的话。当他们扎营并且向当得的那位[神]献祭后,就去造安歇之所。
【格劳孔】就这样。
【苏格拉底】这些东西岂不要足以抵御寒冬与酷暑?
当然啦!我想你的意思是住所。
【苏格拉底】对。不过是战士的那种,不是发财者(χρηματιστικάς,或作:搞贸易的人)的那种。
【416a】你怎么说明这两者的差别呢?
【苏格拉底】我会尝试告诉你。对于牧羊人来说,万事中最可怕和最可耻的,就是养了一些狗在羊群中作为辅助者,但是由于放纵、饥饿或者其他糟糕的习性,这些狗不做牧羊犬反而像狼一样企图去祸害羊群。
【格劳孔】这当然是可怕的。
【苏格拉底】【416b】所以,我们岂不要千方百计防备,免得这些辅助者这样对待国民——因为他们是更强大的,而且免得他们变成了凶野的主子而不是温和的盟友?
【格劳孔】必须防备。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真正(τῷ ὄντι)得到了完美(καλῶς)教育,岂不就是装备了最高程度的谨慎(τῆς εὐλαβείας:谨慎/明辨好歹)?
【格劳孔】就是这样。
【苏格拉底】亲爱的格劳孔,这点还不能得到全然断定(διισχυρίζεσθαι)。【Adam注:为第7卷的教育课程做了铺垫。J&C: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拥有了正确教育,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应该拥有。为第7卷做准备。】我们能够断定的就是刚才讲的,【416c】他们应该得到正确教育,不管它是什么,如果他们要得到能够以最大程度使他们温和地对待彼此以及他们所护卫的那些人的那个东西。
【格劳孔】说得正确。
【苏格拉底】但是,聪明人(τις νοῦν ἔχων:有头脑的人)会说,除了这种教育之外,给他们配备的居所和其他这类财产不能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护卫者,【416d】也不能引发他们去祸害其他国民。
【格劳孔】这说得也没错。
【苏格拉底】请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应该以这种方式来生活和居住,如果他们要成为那样的人的话。首先,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占用任何私人的财产,只要不是完全必要的。【Adam注:这里还没有提到共有妻子和孩子的问题。】第二,没有一个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居所或储藏室,它不是任何人想进去就可以进去的。作为节制的和勇敢的战争能手(or:为战争而竞技的人)所需要的那些供给,【注:第三等级提供这些供给。】【416e】他们应该从其他国民那里取得份额,作为护卫的酬劳,额度是不能到一年截止的时候出现富余或者不足。他们应该吃公共伙食,像驻营一样过集体生活。我们告诉他们,他们在灵魂中有的是从神而来的金的和银的成分,而不再额外需要属人的金银了。我们还要说,他们通过拥有可朽的金子来玷污其神性的拥有物乃是不虔敬的,【417a】因为许多不虔敬的行为都是因为大众的货币而招致的,而他们的货币是不可玷污的。只有他们在国家的所有人中是由神圣戒律禁止【οὐ θέμις,直译:……是不合法度的】处置甚至接触金银的。他们不能与金银同处一室【直译:他们不能处在这同一个屋顶之下。Adam注:好像金银会传播污染。】,穿金戴银,或者用金银的杯子喝东西。以这种方式,他们会保全自己并且保全国家。但是,如果他们占有私人土地、房屋和货币,他们就会成为不动产所有者【οἰκονόμοι:不动产管理者,私人业主】和地主【γεωργοὶ:田地所有者,农人,懂得农艺的人】,而不是护卫者,【417b】并且会变成敌对的主子,而不是其他国民的盟友。他们会一生在仇恨与被仇恨,算计与被算计中度过,更加害怕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敌人,实际上奔向了他们自己以及国家中其余的人【ἡ ἄλλη πόλις,似乎字面上表示“别的国家”?存疑。】毁灭的边缘。出于所有这些缘由,让我们宣布,护卫者就应该如此这样来配备居所和其他东西,并且让我们把这些定为法律。不是这样吗?
【格劳孔】当然。

【第四卷】

【419a】ὁ Ἀδείμαντος 阿迪曼图插话。【Adam注释:阿迪曼图的反驳是色拉叙马库斯的回音。统治者应该为自己的利益进行统治。苏格拉底后来说,自制得到的幸福比从放纵得到的幸福更大。】

【阿迪曼图】苏格拉底,你怎么为自己辩护呢,如果有某个人对你说,你没有把这些人弄得很幸福(εὐδαίμονας),而这是由于他们自己吗?国家实际上是属于他们的,而他们却不能得享国家的好处。其他人(ἄλλοι)【Adam注:不是οἱ ἄλλοι。其他人表示其他国家的那些统治者,而不是柏拉图国家里较低等级的人。柏拉图不太可能容许这些人有大而美的房子。——Adam的注解未必正确。】拥有田地、盖又美又大的房子,享有与之相配套的家具,向诸神献上私人的祭品,招待客人,还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些,金银和其他所有东西,拥有这些的人被认为是得享福祉的(μακαρίοις)。【420a】相反,他会说,这些人似乎仅仅是拿工资的帮手,无外乎像当保安的一样被安置在国家里。
【苏格拉底】是的,不仅如此,他们是只为伙食而工作的人,在伙食之外没有工资,就跟其他人【注:受雇的人】一样;因而,他们私自想出国是不行的,也没法向女朋友赠礼,或者像那些被认为幸福的人那样,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你在指控中漏掉了这些以及其他类似的许多东西。
【阿迪曼图】那好,就把这些加到指控之中。
【苏格拉底】【420b】我们怎么为自己申辩,这是你要问的?
【阿迪曼图】对。
【苏格拉底】我想,如果我们沿着同样的道路走,就会发现应该说什么。我们这么回答,如果这些人是确实是最幸福的人,我们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另外,我们建立国家的时候并不着眼于这点,即怎么样某一人群能成为特别幸福的,而是要着眼于,怎么样国家整体会是最为幸福的。因为我们认为,我们在这样一个国家中最有可能发现正义,并且在治理(οἰκουμένῃ,or:建立)得最坏的国家中发现不正义;【420c】通过观察这两个国家,我们可以对我们老早就在探究的问题做出判断。现在,我们先来铸造幸福的[国家]——不是把少数[幸福的人]分离出来并且安置在国家中,而是[铸造幸福的国家]整体。过一会我们会考察相反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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