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治疗日常语言崇拜——以看起来的逻辑为例

chz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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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哲学作为一种治疗
哲学作为一种治疗,这是维特根斯坦的洞见。然而,治疗的是什么疾病呢?根据维氏的著作,主要是哲学家的成见,将哲学家对于语词的错误用法带回到日常用法。维氏在《哲学研究》中集中阐述了这个观点,比如“当哲学家使用一个词——“知识”、“存在”、“对象”、“我”、“命题”、“名称”——并试图把握事物的本质时,人们必须经常地问自己:这个词在作为它的老家的语言游戏中真的是以这种方式来使用的吗?——我们所做的乃是把词从形而上学的使用带回到日常的使用上来。”(《哲学研究》§116),再如“哲学不应以任何方式干涉语言的实际使用;它最终只能是对语言的实际使用进行描述。”(《哲学研究》§124)这样一种哲学图景显得哲学很无聊,一些哲学家在制造成见与混乱,一些哲学家在消除成见与混乱。这是什么样的哲学图景,远远偏离了哲学之为爱智慧的本怀。从维氏以下,哲学越来越远离“人民群众”。
尽管我深为赞赏维氏的洞见,但我也想在两个方面批评维氏。首先,概念执取并不是只有哲学家才会犯,我们普通平民,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概念执取。所以,哲学作为一种治疗,也需要治疗我们普通人的成见疾病。其次,哲学除了有消解的一面,哲学也有建构的一面,特别是在认识论的领域。在向外探索的领域,科学无疑占据了主导。然而,在向内考察人类自身认识活动的领域,每个人对于自我认识过程的观察是第一手的,也是最直接的。这种直接性,即使在如今物理主义盛行的当代心灵哲学界,也是不能否论的。在对于自我认识的观察过程中,传统哲学家正是因为其对于自我认识的相对客观性准确性,而创立了各种认识论。就像科学理论一样,有些科学理论比其它科学理论更加准确。认识论也是一样,有一些认识论比其它认识论更加准确。更准确的认识论,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理解我们的认识活动。
一方面,维氏消解得不够彻底,只消解到日常成见的层面。其实,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是所有人的事情,并不只是哲学家的事情。哲学成为一种专业和职业,那是后来的演变。哲学在古希腊是这样:一些平民像苏格拉底,自己先看到和消除自己身上的成见,然后通过概念和语言的交流,引导对话者消除他们身上的成见。这就是“洞穴譬喻”。
另一方面,维氏对于哲学建构的作用,也是过于低估。更一般地,维氏对于概念的作用过于低估。概念是对于经验个体的概括,这些个体事物之间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概念用在相同之处,个体的相同面说是相同的,这是概念的正面作用;概念用在不同之处,个体的不同面说是相同的,这是概念的负面作用。维氏要消除的是概念的负面作用,然而维氏却没有看到概念还有正面的作用。
2、消解日常语言崇拜——以看起来的逻辑为例
在维氏以后,分析哲学越来越迷信于日常语言。在这样的迷信下,出现了这种新的批评方法:因为你的语词使用不符合日常用法,因此你的思想是错误的。以下,我们以“看起来”的逻辑为例。
在塞拉斯的《经验论和心灵哲学》一文中,塞拉斯混淆了传统认识论中“看起来”的用法和日常语言中“看起来”的用法。也就是说,“看起来”至少可以有两种使用方法,然而塞拉斯却认为我们只能像日常语言中那样来使用“看起来”。
第一种“看起来”是作为现象语言的“看起来”。举个例子,我们平常说“这朵花是红色的”。为了更清楚地表达,我们可以这样表达:“这朵花看起来是红色的”。这样表达的好处是,我们不能因为看到的花是红色,就推导出花本身是红色的。现代物理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们,我们看到的颜色除了与物体本身有关,也与光线有关,还与人类眼睛这个观察器官有关。相同的物体,在不同的光线下,可以呈现不同的颜色。这种颜色的呈现,也与眼睛有关。不可见光,因为超出眼睛的接收范围,所以我们不能看到它们的颜色。这种现象语言还可以举个例子,比如日常语言是“太阳围着我在转”,现象语言可以是“从我的观察角度,太阳围着我在转”。无疑地,现象语言更接近科学态度。
第二种“看起来”是日常语言对于“看起来”的使用方法。在特定情境下,说话者想表达“仅仅是看起来”这个意思。比如塞拉斯举的领带的例子。比如一条领带在日光下看起来是蓝色的,在某种灯光下看起来是绿色的。我们一般以日光下作为标准条件,也就是说我们一般认为这条领带应该被认为是蓝色的。约翰已经知道这些后,现在处于这种灯光下,约翰会说:“它看起来是绿色的,但是把它拿到外面再看一看吧。”这时候使用的“看起来”,表达的是“仅仅是看起来”。
塞拉斯在论证中将这两种“看起来”混为一谈。他在论证中讨论了第二种“看起来”,然后错误地以为这些论证可以推广到第一种“看起来”。他的成见就是:我们只能像日常语言一样来使用“看起来”。
3、为传统认识论辩护——以看起来的逻辑为例
我们可以简单重建一下传统认识论的可能分析。
A.第一种的“看起来”层面:通过各种感觉判断,来对于所与经验进行概念化。这个层面的“看起来”,具有基础的地位。在标准条件下,在特定条件下,都可以使用这种“看起来”语言。在日光下,我们可以说“这衣服看起来是蓝色的”。在某种灯光下,我们也可以说“这衣服看起来是绿色的”。当我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们是在表达,在当时的光线下这件衣服在我们眼睛里呈现的颜色。
B.选择和确立世间标准:通过第一种的“看起来”,我们可以有很多的感觉判断。在日光下的“看起来”,在某种灯光下的“看起来”。比如领带例子里,在日光下看起来是蓝色,在某种灯光下看起来是绿色。人类一般接受,日光下的看起来作为标准条件,也就是说选择日光下的颜色作为公认颜色。比如领带例子里的蓝色。
C.第二种的“看起来”层面:约翰已经知道该领带在日光下是蓝色,现在在某种灯光下看起来是绿色,他知道在这种特定情境下这条领带才呈现绿色。所以他说:“这条领带现在看起来是绿色的,但仅仅只是看起来。如果拿到日光下,它将会是蓝色的。”这是基于世间标准之上的比较层面。因为大家一般认为日光下的颜色才是该衣服的颜色。相对于日光下的蓝色而言,这里灯光下的绿色就被判断为不是该衣服的颜色。
4、小结
从维特根斯坦以后,一百年来西方分析哲学越来越走向日常语言崇拜,后来又走向当代科学理论崇拜,越来越拒斥第一人称,越来越拒斥传统认识论。然而,在这些转向中取关键作用的论证都是十分可疑的。维氏对于日常语言的推崇,奎因,戴维森和麦克道威尔对于经验论所谓教条的批判,克里普克对于先天偶然与后天必然的“发现”,这里面充满了可疑的论证。正是在这样可疑的一次次转向中,西方分析哲学从维氏时代走到了当代。

2012年9月30日于中秋佳节
 
由版主最后修改:

chz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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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经验都是第一人称可观察的。其中有些经验对象他人也可以观察到,有些经验对象他人则难以观察到。根据他人是否可以观察到,人类的经验可以分为外部经验和内部经验。所谓的外部经验则对应于第三人称可观察(或者说是公共可观察)的经验,比如看到红色的经验。所谓的内部经验对应于并非第三人称可观察的经验,比如烦恼与快乐的经验,比如反省。

在一次认识活动中,往往同时包含有外部经验和内部经验。当我们看到红色的时候,眼睛感觉到某一具体的红色刺激(这时是外部经验),然后使用“红色”概念对之进行概念化分类判断(这时是内部经验),最后就可以使用语言说出:“这是红色”。在这个过程中,世界,人类认识过程和共同体语言约定三者互相关联。外部经验具有公共性可重复性,内部经验则不具公共可观察性。我们可以邀请他人一起来看这个红色,我们却不能够邀请他人来看我们的概念化过程。

科学领域则侧重于研究物质规律,哲学领域侧重于关注认识论。当我们考察的对象是公共可观察的对象时,比如关于物质世界的知识,这时候强调第三人称可观察性。当我们考察的对象是非公共可观察的对象时,比如关于人类的认识论,这时候强调第一人称可观察性。这两种经验,本来各有其意义。因为其可重复性与可积累性,近代科学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影响了人类的生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却也产生了科学主义崇拜,渐渐地过于重视外在经验,渐渐地过于忽视内在经验。在当代心灵哲学,有些学者甚至要取消内部经验,取消传统认识论。

其实,外部经验与内部经验各有其作用。对于外部经验与语言共同体约定,我们更多的是被动接受的。然而,对于内部的概念构造过程,我们却往往是主动构造的。在这个主动构造的过程中,体现了人类的创造性。科学家创造各种科学理论概念框架来解释物质世界的规律,传统哲学家则创造各种认识论概念框架来解释认识过程的规律。有些科学理论对于物质世界更有预测性和实用性,同样地,有些认识论体系对于认识过程更有预测性和实用性。科学理论与认识论的提出,都是一个概念构造的过程。

基于外部经验和内部经验,人类的构造能力开始起作用,对于经验之流进行命名,概念化(现量判断),进行推理等等。这就形成了人类的概念世界。这些概念是基于经验形成的,我们认为这些经验之间有某些相似性(同一性),因此概括为同一个概念和语词之下。我们先形成了一些基本概念,比如“红色”(各种红色经验的概括)。对于概念的使用,有正面的使用,也有负面的使用。概念就是对于经验个体的概括,这些个体事物之间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概念用在相同之处,个体的相同面说是相同的,这是概念的正面作用。

有些哲学家的工作侧重于消解概念的负面作用,比如苏格拉底,休谟和维特根斯坦等。有些哲学家的工作侧重于建构概念的正面作用,比如柏拉图,康德和胡塞尔等。这两方面的工作相辅相成,一方面消解成见才能显示真理,另一方面建构框架才能表达真理。

我们重点来讨论一下消解这一方面。
在知性方面,我们面对着各种情境,形成了各种错见成见。我们往往以成见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这样就形成了各种冲突与对立。如果我们可以向内观察成见形成和起作用的过程,也就可以消解成见对于我们的控制力。成见在内心形成,同样也可以在内心消解。
在情绪方面,我们面对着各种情境,也形成了各种习气。我们往往以习气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这样就形成了各种烦恼与痛苦。如果我们可以向内观察习气形成和起作用的过程,也就可以消解习气对于我们的控制力。习气在内心形成,同样也可以在内心消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成见与烦恼之于心灵,相当于病毒之于电脑。当计算机程序出现错误的时候,我们需要找到错误发生的位置,然后修正程序使其正常运行。当心灵出现烦恼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定位烦恼发生的位置,然后修正我们错误的成见。人脑异于电脑的主要地方在于,人脑可以自己调试自己。
成见与烦恼是我们自己构造起来的,同样我们自己也可以解构它们。这也正是认识论研究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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