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了王小波的人

cyriler

人文贵宾
一直在这里想说些什么。今天,很巧看到又一篇写王小波的文章。听说这个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有看刚刚买的《黄金时代》。然后,一本,接着一本。然后,是不断有人提起,不断有人遗忘。这是一篇没有注名的文章,把它转载在这里,让怀念的人继续怀念,让
遗忘的人偶尔想起吧。祝大家都好!

背叛了王小波的人
  临近拂晓的时候,陡然从梦中惊醒,四周是沉默不语的漆黑,窗外的天空颜色则稍微淡些,象铅。对面楼宇里有一盏灯亮着,是楼梯里的灯,但它还不如不亮,太昏黄了,面对无边无际的黑夜,它显得如此憔悴,仿佛一个在茫茫黑夜里无目的漫游的倔强的人,执着,却注定孤立无援。让人的心,反而更加绝望。

  这盏灯使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消逝的写作者,一个在过去的某一天突然袭击了我的心灵并必将在我未来所有的日子反复向我微笑的面容,那是一个苦涩而纯净的微笑,带着掩饰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根深蒂固的羞怯,象是一个永恒的弱者。

  这是一个虚假的英雄铺天盖地而真正的英雄却普遍缺席的年代,出于对虚假英雄的深深戒心,我一直顽固地拒绝认同任何英雄,但是,命运却让我在无意之中与我的英雄不期而遇。或许不应该用英雄这个词语,这个人其实是一个懦夫,一个弱者,一个可怜的人,我这么说,绝对不是鄙弃他,因为我天生喜欢弱者。

  因为我曾经的爱人老家在重庆,所以在过去的八年里,我曾每年数次穿梭于成渝高速公路上。往返的多了,便得出一些经验。比如说,成渝路上的巴士小姐以“心族快车”公司的最为漂亮;又比如说,从重庆到成都,一路上翻看四本杂志,就刚好结束旅程。去年,我从重庆到成都,顺便就带了几本旧的《三联生活周刊》,其中恰好有王小波的《茫茫黑夜漫游》。

  《三联生活周刊》是否办的很好?当然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不过,它的选题很有创意,版面很现代,观念比较新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记得1998年第1期的封面是几个剪影般的孩子——“封面故事”是一个敏锐而又没有政治风险的话题:武汉中小学生服用安眠药的独家调查,它使我看到了新闻的一些良知。

  《三联生活周刊》的“生活圆桌”和《南方周末》的“新生活”曾经是我在两年前每期必看的读物,但是,去年初开始,就很少看了,开始我也说不大清楚原因,只是感到看见布丁,沈宏非他们的文章,渐渐没有了最初看到时的那种新鲜感,觉得他们每个作者写的文章好象是同一个人写的,风格惊人的类似。我以为我是厌倦了那种味道,所以不爱看了。但是,那天,在成渝高速公路上,我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我身边带着本王小波的《地久天长》,里面收有《茫茫黑夜漫游》,两相对照,我诧异地发现,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中的《茫茫黑夜漫游》,删节了很多地方,删则删矣,关键是编辑删去的恰恰是王小波原文中最大气的地方,而且那些精彩地方并无政治风险,因此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三联生活周刊》的编辑不是大气之人,他们没有大气的目光。

  在重庆开往成都的大巴上,看着那专拣着好文字删的仿佛被阉割了的《茫茫黑夜漫游》,我感到有说不清的滋味。那时候,已经濒临夏天,车外已经比较热了,路边的行人在中午的烈日下萎靡着头颅。而大巴里,空调使人如沐春风,我将眼睛悄悄地从《三联生活周刊》上拉回,我轻轻地侧过脸去,将额角抵住车窗的玻璃。窗外的风景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我遥遥地怀想着一个名叫王小波的男子,他已死去经年。

  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有如此多的思想者开始注意王小波,虽然,相对于他的才气,所有的注意显得如此单薄。而且,直到现在,王小波依然没能取得社会总体影响上应有的地位,余秋雨等资质平庸的人及余杰卫慧等伪装另类的人,在大众知名度上似乎比王小波要高,尤其滑稽的是,甚至韩寒等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好像也比王小波著名(说实话,以上四位确实不配与王小波进行比较,但我不是勇敢者,不敢把其他有能力影响年轻人前程的著名人士拿来比较),在王小波最重视的“沉默的大多数”中,王小波恰恰最不被重视。但是,相对于长期的默默无闻,在这个“个性”成为一种时尚年代,王小波终于成为一个知识界和精英阶层的热点。

  然而,悲剧也正在于此——知识界和精英阶层其实未必真正容纳了王小波,以《三联生活周刊》为代表的白领精英阶层,其实恰恰构成了对王小波的背叛,因为王小波的最大的特点,在于他面向和期待着“沉默的大多数”,而那些精英杂志,恰恰是面向着小众化孤芳自赏的圈子,无论是《三联生活周刊》,还是《南方周末》,不管他们把自己打扮得多么关注民生,重视疾苦,但本质上他们永远是这样类似的调调:玩点小情调,搞点小哲理,闹点小情绪,发点小牢骚。他们懂地怎样打擦边球,既显得“底层关怀”,又不真正触及什么,如此,“底层关怀”其实成了他们的一张摇钱树,他们用它做成招牌来赚钱,仅此而已。一言以蔽之,他们聪明,但不智慧。

  而王小波,这个顽固地拒绝媚俗的人,这个可怜的人,这个死后也总是被误读的人,这个当代汉语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人,居然要靠着一种背叛了他的时尚化的崇拜,靠着那些盲从于这时尚的背叛了他的人,取得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意义的死后声名。

  有时候我怀疑,假如王小波不死,他是否能有今日的认同度。我的答案是不能。正如王小波自己所言,在当代中国,“末流的作品有着一流的名声,一流的作品却默默无闻”(见王小波《我的师承》),人们对于生者,总是要苛求许多,而对于死者,则要客观的多。

  实际上,王小波的文字乍一看并不象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有趣”,他的叙述语言远不如余华和格非,王小波的有趣是内在的有趣,是那种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位才恍然一笑的有趣,但在如今这个快餐时代,我敢保证,若不是他的死亡导致的人们的对死者的尊重,有多少人愿意仔细地慢慢读进去?如今阅读的特点是读几页就丢在一边,如今你不能在最初的几页里用优美的语言或出奇的叙述抓住读者,读者根本就没有耐心继续下去,而王小波在“瞬间抓住读者”方面并非长项,他的所有小说的开头,几乎没有能跟余华格非等小说的开端比一比的,所以,同样的小说,在王小波在世时,出版好几年,同样是那些读者,却几乎没人注意,这应该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而那些可笑的读者,在作者逝世之后,才一窝蜂地趋附过去,这其实构成了双重的背叛,既背叛了王小波,也背叛了最初的自己,这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好在生活本身就充满滑稽,谁也不会在乎多这么一件。

  曾经很想在这位可敬的人出生或者逝世的纪念日写一篇《王小波祭》,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在从重庆到成都的大巴车上,在凉爽的空调冷气中,在《三联生活周刊》那充满伪善味道的文字里,我彻底放弃了那篇祭文,因为没有信心成为一个不背叛王小波的人,是的,我喜欢他,他始终使我尊敬,但是,我知道,作为一个贪图享乐的人,我们所有这些企图生活得花团锦簇的充满欲望的人,都必将是背叛王小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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