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詹宏志:转型时代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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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世代都有很有劲的人。论机会,比我晚一辈的人远比我有机会,他们当中如果有人像我一样饥渴,他们会比我读得更好”


  三十多年前,詹宏志离开家乡南投县草屯镇,带着半条棉被、两件衬衫、一本《荒漠甘泉》,高分考入台大经济系。棉被的另一半被他哥带走,那本《荒漠甘泉》是中学老师所赠,因为蒋经国的推荐成为当时的热门书。
  行李中还有一把“扁钻”——压扁的长铁钉,是那一代台湾人小时候所能拥有的最便宜的防身武器。
  临行前,母亲只吩咐他两件事: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千万不要写文章。当时略有文艺倾向的小孩大都受过此类教训,母亲们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苟全性命于乱世”。
  大学一年之后,詹宏志准备丢掉那半条旧棉被,整理房间时,那把扁钻“哐当”掉在地上,他想了想,决定把扁钻也扔了。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用到它。
  毕业后,他辗转做了多份工作,不断地转行,前后拥有过两百多张不同的名片——编辑、出版人、杂志主编、电影制片、唱片公司老板、网络公司董事长……自己也写文章,没有一份工作符合母亲当初的要求,几乎样样都是著书立说、公共发言。
  
1980年代台湾文化推手
  詹宏志是七八十年代台湾文艺圈绕不开的人物。《联合报》副刊编辑出身,继而办报、办杂志、经营唱片,偶尔在电影中客串一个路人甲的角色。
  他是《台湾新电影宣言》的起草人,担任过《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多桑》等经典电影的监制或制作人;他是朱天文、朱天心、张大春等作家的出版人,由他创办的城邦文化目前是台湾最大的出版集团。因为大多数工作都位居幕后,那些导演、作家朋友都比他更有名。
  1980年代后期,詹宏志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台湾社会变迁的作品——《趋势索隐》、《趋势报告》、《城市观察》等,占据台湾金石堂图书排行榜头名几乎一整年。用他自己的话说,正是那些书,让他后来“在社会上浪得一点虚名”。
  他在书里效仿奈斯比特的“大趋势”,写的是台湾的“小趋势”。说小也不小,从政治权利的分散写到商业文明的兴起,从城乡关系写到男女关系,兼论老龄化、中产阶级、核能发电、医疗体系、创业风潮等诸多社会现象。人们称他为“趋势专家”,大老板们请他去讲课,蓝绿两党同时抛来橄榄枝,大家都想把这个书呆子拽出书房,从他嘴里套出点玄机,解释台湾,预测未来。
  当时的台湾处在经济起飞的后期,政治经济都在进步,社会问题也层出不穷,美国好像靠不住了,大陆又没有完全开放,农民除了种米还要卖米,年轻人都去大城市里寻找生计。刚到台北时,詹宏志就“仿佛感觉到有一场社会的巨变要来临”。念了点书之后,他写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好,是因为它充满了机会。坏,是因为我们必须选择,再没有一个简单明确的轨迹供我们不假思索地追寻前进。”
  返乡一看,轰隆的挖掘机正在拆除旧屋、拓宽道路,路两边建起了新式洋房,开起了录影带租售店,亮起了霓虹灯,卖起了汉堡炸鸡,“城市都到乡村里来了”——小时候,他就是在同样的地点,穿过一片甘蔗田,走路去上学。
  “从一个安定、沉静、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变成另外一种面目,这就是我这个世代在台湾面临的过程。”
  这是一个转型时代的症候,詹宏志、侯孝贤、杨德昌等文化中坚都身处其中。侯孝贤从农村来到城市,杨德昌从美国回到台湾,两人电影中那些迷茫、愤怒的年轻人,多少都是在社会结构的剧变中失控。两位导演尽管在后期分道扬镳,但已然合力营造出一种反抗的氛围,在风险和禁忌之中,对各种官方说法提出质疑。
  在詹宏志看来,侯孝贤是“呈现者”,总在重现某个时期的氛围、人的状态,宁可把镜头拉远一点,甚至把声音抽掉,让观众好像是不小心瞥见一般,“天地不仁,人世间就是这个样子”。而杨德昌是一个“解释者”,他的电影像论文,有前提、发展和结局,花很多力气去铺陈人的行为和社会大环境的关系。
  作为观众,他被侯、杨二人的电影震撼,也为二人当时在台湾电影工业中碰到困难而感到震惊,“有这样的创作者,这个社会怎么会不期望他们再有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会有一种力量要拦住他、摧毁他?”
  詹宏志并不是喜欢做电影,他只是看不得好电影被糟蹋。
  他认为掷地有声的《新电影运动宣言》还不够有效,“语言上的对抗对创作无济于事,让一部作品出现,远比10场论战有意义”。他愿意做的,是让这些创作者赶快有戏可拍。
  从此,他就成了导演和金主之间的“翻译”、艺术与投资之间的桥梁。他的工作就是反复与投资商沟通。为了摸索艺术电影的市场规律,他甚至想过绕开院线上映,尝试卖书式的邮寄电影,甚至为导演发行公债。
  他的第一次成功就是《悲情城市》。这是台湾电影首次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获奖,但这次巨大的成功很难复制。后来他帮杨德昌经营《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尽管在台湾本土赔钱,世界各地的票房都不佳,但整体上盈利,足够支撑下一次创作。那是他的得意之作。
  如今,侯孝贤、杨德昌都已拥有大师之名,便常有人来向詹宏志讨要当时的秘诀,因为他是在后期仍与两位导演同时维持合作与友谊的极少数人之一。
  他想这与他的性格有关,“看起来没有情绪,从来也没表达过情绪。”“但我必须说,他们最好的作品都是各自发展时做出来的,两人继续维持友谊和作品质量没什么关系。个性的差异、创作的自我意志,必然会把他们带到愈远的地方。”
  1995年之后,詹宏志也渐渐淡出影坛。
  
与书的亲密关系
  “我并不知道电影是怎么工作的,但我会想象如果书长成电影那样,我应该怎么工作。”
  这就是詹宏志的法宝,每遇到一个问题,他都相信会有一本书里有答案,每进入一个新行业,他都会拿书来作类比。“为什么我不害怕去做一份我完全陌生的工作,就是因为我心里偷偷相信,一定有人写了这样的书。在茫茫书海中,一定隐藏着一个朋友是那方面的专家,会帮我的忙。”
  梁文道夸他是“绝代才子”,马英九说他是“阅读达人”,“藏书4万余册,每年买2000本书,每小时阅读10万字”,这几乎创造了华人阅读的纪录。詹宏志说:“印刷品这个形式供应了我对世界90%的理解。”
  上大学时,他半夜两点睡早上6点起,工作以后12点睡4点半起,早起晚睡多出的时间都献给读书,睡眠严格控制在5小时以内;上楼梯、过马路、搭公交车,随时都拿着书;等飞机、坐飞机、飞机延误、被别人爽约,在他眼里都成了开心的事情——又多出好多阅读时间。
  他把这样的状态比作酗酒,甚至吸毒,一天不打几针,简直没法过活。
  这时的他不再像是一个为文艺电影拉投资的“皮条客”,而是浮现出一副典型的书呆子形象,厚眼镜,薄衣衫,举止木讷,不修边幅,喜欢掉书袋。他口才极好,待客周到,有求必应,大有成功人士的气派。暴露他“书呆子”身份的是办公室里几个将他包围的落地大书柜。
  毕业时,他的理想是找到一份可以上班看书而不被老板骂的工作,于是,在出版界一混就是37年。
  “我不是家里读书最好的人,但成绩比我好的哥哥姐姐都很羡慕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迁就别人的需求去读书。”
  上学以后,詹宏志开始自力更生去找书。从同学家里借来过期的《读者文摘》,运气好的话,还能借到《胡适文存》和《朱自清全集》。初中时当上学习委员,负责保管集体订阅的杂志,每月一期的《幼狮文艺》帮他打开了现代文学的门缝。年纪尚小的詹宏志竟像一块磁铁,把乡下所有能找到的书都吸到了自己周围。
  有一次,班上一位女同学告诉他,她弟弟有一套《世界各国童话故事全集》,詹宏志专程拜访,用给小弟弟讲故事为诱饵,换来了对那套故事集的阅读权。整个星期,每天放学后他都泡在那本书里,其中两次因为回家太晚,挨了母亲的鸡毛掸子。
  
没有理由不能忍受纸张变iPad
  “我有我的来历,从一个很匮乏的地方来。”詹宏志的许多童年玩伴念完初中就回家种田,从此以后只是翻翻报纸,连政府寄来的公文都要请别人过目。此后他自己的写作,始终假想是为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而写,一个和他高中时期很像的年轻人,“我比他有经验,但他很聪明、求知若渴,我认得他,我记得他,我是写给他看的。”
  即将在内地出版的《人生一瞬》、《绿光往事》等书是他对1960年代的回顾。詹宏志之前都以社会观察者自居,不动声色,不谈自我,而在这几本书里,他写阿姨们的婚事,写父亲的遗物,写没有尽头的山路,写小镇里的脱衣舞娘表演。书店里甜蜜的味道、山林里潮湿的感觉、童子梦里的惊奇与美好,一点一点被他的文字召回。
  1960年代,詹宏志还小,不能插手社会,世界对他来说就像静物画一样。
  1970年代,他以编辑的身份闯了进来,表达不满,心怀期待,成了社会的麻烦。
  如今,他功成名就,成为网络公司董事长,经营一个名为PChome Online的网站,互联网来势汹汹,“书呆子”詹宏志竟然还是留下了自己的爪印。这个网站既是台湾三大门户网站之一,又是全台最大的电子商务公司,并是台湾第一家上市的互联网公司。此外,詹宏志还是最早在台湾提出“电子报纸”的人,也最早在台湾发展出“博客”的概念,由他创办的个人新闻台可以看作是UGC的前身。
  他说:“我没有改过行,是行改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编辑——“一个创造沟通情境的人”,左边是有话要说的人,右边是渴望知识的人,他是那个中介者。“这几乎解释了我参与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互联网在内。”
  还是拿书来作类比,网络就是一个“新的古腾堡”、一种新的印刷术。“纸张和印刷术在全世界范围内普及也不超过两百年,既然人可以忍受泥版变纸草,竹简变绢布,那就没有理由不能忍受纸张变iPad。”
  詹宏志始终不甘落后,主动或被动地跟上了大家的步子,与新人新事打交道,而他周围有些朋友,最辉煌、最投入的时刻就是在1980年代,从此以后,“世界好像停了下来”。
  现在,詹宏志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不太钻研新东西,开始做一些“收拾”的工作,比如把自己的人生写进书里。
  至于他读过的那成千上万本书,竟然也开始渐渐地忘记。年轻的时候,他颇有一点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书很容易进入状况、很容易记得,现在却常常记错作者、记错书名。那些书变得不能引述、无法炫耀。
  年轻一代很少有人再像他那样爱书。有一次他回乡演讲,问台下的学生:
  有没有人读过《白鲸记》?
  有没有人读过《傲慢与偏见》?
  有没有人读过白先勇?
  《鲁宾逊漂流记》呢?《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
  答案要么是否定,要么是只看过卡通或日本漫画。
  他当然也遗憾,但并不着急。“每一个世代都有他接触世界的方法,他有他的出路。我不相信有某一个世代会完全不读书,大部分说下一代不读书的人都是想提醒别人,他们自己读了很多书。其实我们这一代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读书,只是我恰巧读书而已。我不能这样说下一代,正如我的上一代不能这样说我。每一个世代都有很有劲的人。论机会,比我晚一辈的人远比我有机会,他们当中如果有人像我一样饥渴,他们会比我读得更好。”
  詹宏志举了一个例子。初中时学英文,他对照读梁实秋的译本和莎士比亚的原文,发现《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一场舞会提到“Lute”这个词,查了梁实秋编的《远东英汉字典》,才知道那是“鲁特琴”,中古世纪欧洲的一种乐器。后来上大学,朋友介绍一本英文图解字典,他偶然翻到“Lute”这一页,看到一张照片,大吃一惊,原来这就是鲁特琴的样子。到了1995年,他有了电脑,买回来一套电子版百科全书,“Lute”词条还搭配了声音信息,一按下去,叮叮咚咚响起来,这就是鲁特的琴声。
  让所有的感官认识这个“Lute”,詹宏志用了二十多年。但如果他的儿子再看到这个词,上网一搜便有几千条介绍,形状、声音、演奏者、演奏方法、古谱,要什么有什么。詹宏志说:“你看,他一分钟取得的知识是我20年的所得。”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链接: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2430.html
 

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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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看过他的书是他的《詹志宏私房谋杀》,看得其中他对欧美侦探名家如数家珍,不禁心生向往。但是从他读侦探小说来看,他重硬汉而轻古典,是他们台湾这一类人的传统还是他自己的偏好,不得而知。只觉得喜欢硬汉派,并不是真正喜欢侦探这门技术,而是借一双眼看世间百态。如果从这其中能窥测詹的读书风格,想必也是一个不愿拘于书斋做技术宅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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